關於魔神仔

1. 魔神仔的名稱：

關於魔神仔，一般人大概印象中浮現的是有人離奇失蹤，被尋獲之後發現神情恍惚，滿嘴草螟仔或者牛糞的典型故事情節，在台灣，算是最常出現於報章媒體的一種妖怪類，甚至有以其為發想拍攝的電影紅衣小女孩(然而我認為紅衣小女孩並非魔神仔，原因後敘)

魔神仔的台語發音是mô-sîn-á，由於是先有發音，所以根據套用漢字的不同，意義上也會有微妙的差異，指涉被魔神仔牽走的恍惚狀態為無神仔、指涉身分的有墓神仔、亡神，而描述外觀的有毛神仔，客家人發音沒有尾音á，通常稱為魍神、芒神，其他還有尪神、芒神等稱呼，福建那邊的魔神仔稱呼似乎因為文革，意義轉變成精神病的一種，而有台灣魔神仔意義的反而稱為迷魂仔，也有漳州的教授認為，魔神仔的本字，應該是無常仔。

魔神仔與芒神

民俗專家林正義認為芒神就是傳說中的春神句芒，是春祭的重要神明，後來以芒神鞭春牛，作為一年農耕的開始 。圖片引用自何屮的未名部落格

有幸拜讀了李家愷先生的台灣魔神仔傳說的考察以及鍾愛玲的徘徊在「鬼」「怪」之間：苗栗地區「魍神」傳說之研究兩篇碩士論文，的確大有獲益，於是又進階拜讀中研院民族所林美容教授與學生李家愷合著的魔神仔的人類學想像，可惜確然是有點失望的。

該作與論文格式差異不大，是將田野調查蒐集而成的百餘則採訪者親身經歷的第一手資料故事以及當事者不明的傳說，透過不同的觀點來篩選，但不知道是該教授對鬼故事相對生澀，還是無意間犯的錯誤，我覺得篩選故事已經有問題，於是探討的結論顯然就有毛病了。

怎麼說呢？早在李先生的論文中，便已明白指出，魔神仔有廣義與狹義的分別，狹義的魔神仔，類似山魅，有一些標準故事模式，而廣義的魔神仔，其實是鬼類的代稱，泛指各種妖精鬼怪的現象，李教授也明白這點，並自承經過嚴格區分，但實際上，在書後故事中還是出現許多將水鬼、鬼打牆、玉山小飛俠、竹竿鬼等混入討論的情況，以至於在各章節討論時，作出的結論便有問題，比如說在討論魔神仔是否致死率高的時候，李教授根據他蒐集的故事，作出了比想像中高的結論，可是細看每個故事，可以發現有些並不典型，有些則可能是與鬼類相混，這樣的結果在很多章節也是不斷鬼打牆的出現。

其次，李教授似乎為了硬要一個科學的結論，而濫用集體無意識來作結，而無視在蒐集到的第一手資料都屢屢有科學不可解釋之情節，又隨意將此定論連結到矮黑人，教授在序言也提到他的同事反對榮格的說法可以這樣用，但他還是用了，只為了硬要去做個解釋，私以為是萬萬不應該。

既然論文已經有非常多第一手資料可以用，而李教授的書的確是沒有達到一個令妖怪研究者滿意的標準，我想我便試著僭越，試著梳理一下三篇的內容：

因為鐘小姐的資料都是來自網路，人物未必是可考究甚至僅止於聽聞，所以我僅使用李先生與林教授書籍中訪查到的故事內容，其中林教授的書中分為可徵其人的故事以及人物不可考的傳說，無可稽考的傳說類全部棄用，僅使用有確切事件與人證可考的故事，李先生的故事亦然，同一人講訴多則故事則分別計算，因為李先生調查區域都在平溪一帶，如兩者講述為同一故事者則跳過不計，統計表置於文後附錄。

2. 一些應該不是魔神仔的故事

教授蒐集到的故事中，目擊事件有一些並沒有形象，不知所為者何，應先排除，有些則是典型的鬼故事，非屬於狹義的魔神仔，也予以排除，其他已有特定名稱者，也一併先排除於狹義魔神仔之外：

a. 兩層樓白影
故事中有兩則提到看見兩層樓白影的，應該跟望安傳奇一書中的竹竿鬼同類型。

b. 小孩內臟被吃
故事小孩在農夫下田時被擺在田邊，後來發現被開膛剖腹，感覺在原住民傳說中有看過這樣類型的，但是並無線索指出與魔神仔的關係。

c. 看見很多蛇糾結成團
感覺就只是生物現象，指涉不明。

d. 釣到三隻木屐
故事主角釣到一隻木屐往後丟，之後卻又連續釣到兩隻，然後發現水中小孩在玩水，基本上，凡是浸泡於水中的魔神仔，我都把他放在水鬼類，不過因為民間傳說水鬼都很兇，是真的以致人類於死地為目的的，這樣的分法可能還是太粗淺，姑且為之。另外有一則故事提到魔神仔跳到洗衣桶之內，當大家圍觀時才跳河逃走，頗有河童的味道。

e. 玉山小飛俠
玉山小飛俠成名已久，目前看到的故事，是在登山者脫隊時，帶錯路甚至是到懸崖，有意圖致死性，應可自外於魔神仔，作為其他山魅類型。

f. 魔神仔吃蝦頭
漁夫抓蝦時發現蝦頭都被吃掉了，跟望安傳奇中吃魚眼睛的鬼故事很像，後來那個鬼被八卦網捕捉化為骨頭，被漁夫碾碎吃掉了。基本上難以區分是鬼或者魔神仔所為。

g. 鬼捉弄類型
有從礦坑口上丟沙，強制人不斷站立又蹲下，或者定住無法動等。

h. 鬼故事
有一些故事在現代鬼故事都還看的到，像是陰陽眼才看的到的鬼，三輪車載人到墳場卻發現乘客不見等，應該都可以視為鬼類，另外有明確死者造成的也都算之。

魔神仔的叫聲 

傳說中的魔神仔叫聲，其實是貓頭鷹的聲音，另外前汐止鎮長廖學廣提到小時候聽過魔神仔打鑼聲ㄎㄡˊ~ㄎㄡˊ~類似砍柴的聲音，應該與日本傳說中狸の腹鼓(はらつづみ)是同一種現象，會不會是某種蛙類呢！

3. 魔神仔的形象：

傳說中的魔神仔身形矮小，至多三四尺，是小朋友型態，許多傳說中有提到，魔神仔會戴紅帽子用以隱身，有人說，小孩死亡帶上紅帽子，他就會變成魔神仔。另外也有其他說法，民俗專家林正義認為魔神仔是類似猴狀的生物，有法師直言，這種東西就是水猴。

梳理林教授與李先生的文章中真實故事(確有其事 可徵其人)，裏頭關於魔神仔的目擊事件多達二十八則，佔總故事數1/6，但仔細一看，裡面混雜太多鬼類，如同前述，魔神仔在很多時候是鬼的代稱，所以裡面混入了許多鬼故事，像是玉山小飛俠、兩層樓白影、水鬼、竹竿鬼等，大約佔了半數，大概都可以直接被剔除，剩下的比較麻煩，因為據說魔神仔會幻化，如幻化成動物，像是蛇與飛鼠，或者人類，不是老人就是小孩，難以辨識是否就是魔神仔，但是就資料來看，絕大多數身材都不高，多數沒有明確的性別，少數有性別的都是女孩。另外有兩則紅眼故事，頗似林正義敘述。

總共168則真實故事中，與紅色有關的不過12則，顯示魔神仔與紅色關係並未如傳說中明顯。其中5則是紅眼，2則是紅髮，與衣著相關的只有五則，其中紅帽子的更只有兩則，但其中一則是農夫擊傷魔神仔後取得帽子，後來又被索討回去，可見民間傳說也非空穴來風。

2008/7/28國民大會中，林正義提供他所繪載雷公山看過的魔神仔

4. 典型的魔神仔現象

因為顯然用外觀是不足以分辨是否為魔神仔事件的，因此我用幾個常見因子：離奇失蹤、異常地點、神情恍惚、口食異物、塞七竅(異物塞住口以外的七竅)、致死、速死(並非因為失蹤多日身體不支而是溺水等其他立即致死情事)、迷路等對168個真實故事做分析，結果發現，當我們用恍惚與否篩選，可以篩選到89個故事，扣除掉少數目擊事件，其他幾乎都是附帶離奇失蹤與異常地點，而口食異物與塞七竅相對來的少，但口食異物顯然不會是精神正常時的行為，而塞七竅與口食異物只是程度之別而已，所以我們可以獲得一個典型魔神仔情節：離奇失蹤+異常地點+精神恍惚。其中精神恍惚是必要條件，但單只有精神恍惚也還不足以成立要素，因為也有可能是被鬼迷，附帶其他條件越多，愈能確定是魔神仔現象。

這個現象呼應著漳州的稱呼「迷魂仔」，迷魂恍惚才真正是魔神仔現象的核心，而其中又有兩個支線，一個是恍惚被牽時被中途叫醒，這種情況頂多跑到異常地點，但是因為自行返家，如果沒人發現，便不會有離奇失蹤這個因子。

另外是鬼擋牆現象，又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肉體仍在活動，比如故事中有一則是騎腳踏車繞圈打轉，另一種是沒有在動，比如說另一則被牽的腳踏車是在橋上沒有前進，這類型要分辨始作俑者是鬼還是魔神仔就比較困難，我想還是回到根本，看是否有意識恍惚狀況，在有些故事中，當事者是可以是意識到自己即將恍惚失神，並且透過求神等方式進行破除，反之如果意識清醒，我想應該就比較偏鬼類。

5. 魔神仔的致死性

當我們從有恍惚現象的89則典型魔神仔故事中來看，真正致死的只有兩則，而且還不是一般魔神仔故事中太久沒發現的體力不支，而是落水溺死與礦坑死亡，這種快速死亡情節，與其說是魔神仔害人，我反而認為像是所謂的捉交替現象的鬼故事混入。

而在回頭觀察故事中其他沒有明確說明是否恍惚的這79則故事，這其中可能混入鬼故事的比例本就較高，其中致死現象就有13則，扣除許多目擊事件，比例算是非常高，但扣除一則自殺，兩則落水，一則內臟被吃外，也只有9則，而9則中其中2則是發現時還活著，就比例上來說，真實故事中魔神仔致死率的確不高，也符合一般人對魔神仔的認識，也就是他們只是牽人去玩，並不是存心要害人，所以致死通常是太久沒被發現，餐風露宿體力不支造成。

紅衣小女孩

由前述可知，典型的魔神仔現象，被害人需要恍神無意識，才能被牽，且受害者死亡率低，多半是被牽到離奇的地點未被發現，才體力不支死亡，而紅衣小女孩這個傳奇的都市傳說，因為全程沒有人被迷，且似乎是以致死為目的，完全沒有魔神仔典型要素，感覺只是純粹的山魅害人事件，我不認為她屬於魔神仔。

6. 魔神仔的分布

以汐止為例，前汐止鎮長廖學廣在故事中就提到，五指山、金龍湖、橫科、內溝、昊天里、鄉長里、汐平路、鷓鴣崙等都有魔神仔傳聞，像昊天嶺這種小山丘都有紀錄，可以說有山就有魔神仔了。但魔神仔並非只發生在山區，而是近山的平原荒野埤塘民居都有可能出現，書中便有提到睡夢中被牽走的故事，倒像是夢遊症。反倒是高山居民少搜救難，很少聽到典型的魔神仔故事，死魂遊走、山魅害人的故事反而比較多。

這則西巒大山山林中拍到的人影，其實很有山魅感，或許高山也有魔神仔的分布？

7. 被魔神仔牽走的狀況

有目擊到魔神仔背著被害者草上飛的情況，也有看過意識恍惚的被害者走在水面上的情形，據說這種情況不可以叫醒他，否則他就會掉入水中，這也可以說明為何許多被害者可以穿過無法通過的林投樹或者刺竹林、上到峭壁或者穿過溪流，或許都是魔神仔的作用。

傳說中被牽走的人會感覺到他在吃東西，甚至像筆記小說一樣，有房子住，但是絕大多數的真實記錄只有提及恍惚狀態，並未有那麼多延伸。故事中被餵的食物包括牛糞、蚱蜢草螟仔等直翅目為主食，有時候會加入蚯蚓，其他罕見的有蟑螂、草枝等，蚯蚓一般會被看作炒麵，直翅目則是拔腿當作雞腿吃，牛糞比較特別會隨著時代演進而改變，早期會視為草仔粿或者紅龜粿，現代則常作為蛋糕食用。

有些故事的當事者提到，他有聽見搜救者的聲音，但說不出話回應，也有許多故事說，被害人常常在早已搜尋過的地方莫名出現，這種現象很像神話小說中的金剛圈，裡面的人不發聲，外面的人就找不到你，但這並非無法可解，一般搜救時，如果是跟著神明的鑾轎，都會敲鑼打鼓，如果是集合村民來搜尋，也會帶鍋具敲擊，或者是像電影裡一樣放排炮，都是噪音，傳說中魔神仔怕吵，當他嚇得跑掉時，人就現蹤了。李先生的論文主要故事都在平溪線一帶蒐集，據聞平溪線鐵路開通後，汽笛聲把魔神仔都趕到更深山去了。

記者呂國寶在三貂嶺的迷失，因為感覺意識清醒，還會自行打電話求救，也不是典型的魔神仔故事，但隔絕於無形的牆外這點，倒是與某些魔神仔受害者的經驗相同。

8. 魔神仔似有實體

在目擊事件中有幾則是在田中被鋤頭擊中，甚至有被捕獲紀錄，似乎代表魔神仔有實體，加上有一則故事提到一名農夫擊中魔神仔後撿到魔神仔的紅帽子，事後被討回，似乎更證明了這點，可惜沒有農夫試戴紀錄，無法證實帽子是否如傳說般有隱身功能。

不過一般來說，魔神仔跟鬼相比，應該是難以溝通的一個族群，一般有鬼為厲，華人社會大概就是蓋廟為祀，藉以安撫鬼神，有應公、姑娘廟等屢見不鮮，但台灣應該是完全沒有魔神仔的廟宇，顯然是無法溝通或者祭祀無用，但相對來說，被魔神仔牽走也幾乎不太需要做後續處理，在故事中有處理的很少，多半認為這只是一種捉弄而已。

油炸魔神仔
ptt有一篇文章，後來我跟原PO確認是渡頭村的伽藍王，有把魔神仔抓來炸的故事，與2008/5/18日媽祖到華德高工驅鬼的故事非常類似，但是因為前者炸的鬼有矮人樣貌，究竟是鬼還是魔神仔，其實不太能確定。

9. 結論

類魔神仔現象圖說

因為書中故事與各篇論文都是發生在人類聚落以及附近的郊山為主，所以難以確定高山魔神仔事件是否與平地相同，但是多數的魔神仔故事，大約都符合離奇失蹤、被發現在不可思議的地方，恍惚甚至吃怪異的食物這幾個特點，如果是中途被發現，也總是從恍惚狀況醒來，顯見恍惚(台語稱憨神)是魔神仔牽人的必要條件，如果沒有這個因素，大概都可以排除是魔神仔所為，或許是野鬼、山怪，或者是其它我們尚不可知的力量所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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